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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华堂:乡亲】苏忠学:摘连翘的日子

发布日期:2025-02-24    作者:   来源:陵川县数据中心    字体: [大]  [中]  [小]    保护视力色:

我的家乡位于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大山沟里,是一个盛产连翘的地方。在层峦叠嶂的山野上,从山岭到沟壑,从阴坡到阳坡,到处都能见到高低不同、大小不一的连翘树。每年谷雨前后,连翘花盛开,那一朵朵、一簇簇、一丛丛金黄色的连翘花竞相开放,给刚从冬天走过来的灰色单调的山野一下子披上了金黄色的盛装,让绵延的山野更加绚丽多姿,一个生机勃发的季节从此开启。 

连翘不仅是我们当地生态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大自然赋予我们大山沟里人的一份宝贵财富。连翘采摘历来就是我们当地村民的传统产业,世世代代的村民因此而获益,靠着采摘连翘这一艰苦的劳动,让很多家庭有了现金收入,解决了日常开销,也让很多孩子过年穿上了新衣裳,交上了上学所需的书本费……所以,在我们当地,很多孩子从小就来到山坡上开始了连翘采摘。20世纪80年代前在这里生活的人几乎都有过连翘采摘的经历。现在,连翘采摘更成了村民重要的收入来源。

我第一次上山摘连翘是在十岁那年的秋天。我在本村小学读书,遇到星期天总是和村里的孩子们在一起疯玩,玩泥巴、掏鸟窝,到河边捉蝌蚪……有时玩得都忘了回家吃饭。那时我家有六口人,收入就靠着我父亲一个人的工分,人多劳少,父亲一年的劳动连粮食款都挣不够,是队里的欠款户,常年见不到现金,生活过得紧巴巴的。母亲看到我们整天贪玩,家里又很困难,就有了让我到村边山上摘连翘的想法。有一个星期天,母亲对我说:“今天你和东屋家的那个女孩去摘连皮吧!不用走远,就到对面的山坡上,那里靠近耕地,坡也比较缓,到那里也安全,摘上点好卖点钱,回来后给你做好吃的,省得你整天疯跑。”我便高兴地同意了。邻居家的那个女孩年龄比我小一岁,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听说让我和她一起上山摘连皮,也很乐意。吃过早饭,我们各自挎着一个篮子就上山了。地方是母亲给我们指定的,在我家院子周边便能看到,离家的直线距离只有100多米,不怕我们走丢。 

十月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这一天,天气格外晴朗,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广袤的大地,湛蓝的天空上不时有几朵白云飘过。经过秋霜后的山野变得五彩斑斓,青冈树那阔大的叶子正逐渐变红,枝繁叶茂的青冈树挂满红红的叶子和绿色的油松交相辉映,展示出太行山秋季独特的风景。此时连翘树的叶子已经全部脱落,飘向大地,亲吻着给它提供营养的泥土。一枚枚红扑扑的连翘裂开它那两瓣瓣的小嘴,长在不同的枝条上,朝向天空。不再像秋天以前那样被茂密的叶片所遮挡,现在它已把自己的全身裸露了出来。秋后的连翘失去了水分,变成了红色,叫作连皮。青的连翘叫作青壳,在我们当地最通俗的叫法叫“疙瘩”。连翘树属于灌木,个头不高,站在地上成年人都能够得着。看到一枚枚耀眼的连皮,我们两个人把篮子挎在脖子上,慢慢地走近一棵连翘树,一枚又一枚地摘了起来。那是我们第一次和连翘接触,不会像大人们那样一次能摘好多,我们只会一个个地摘,速度很慢。由于个子小,只能在低矮的树旁采摘。我们总是选定那些个大、长得多的树去摘。由于是第一次上山采摘,对大山总带着几分恐惧,害怕从树林中突然窜出个动物来,我们两个人就围着一棵树摘,摘了一棵再去摘另一棵。时而站着,时而蹲下,时而伸长手臂,把能够着的连皮尽量摘下来。在双手的操持下,小小的连翘被汇聚到篮子里面来。母亲怕我们走丢,隔一会儿就来到院边喊我们两声,看看我们有没有回音。初次上山充满了好奇与快乐,看到树杈上那又大又红的连皮,更增强了我们采摘的欲望,我们的双手也飞快地摘着。篮子的连皮也逐渐增多,篮底被埋住了,估计有1斤多。由于我们只顾采摘,忘掉了时间,中午到了,我母亲和她母亲都来到村口喊着我们的名字,说晌午了,快回家吃饭来。在母亲那亲切的呼喊下,我们飞快地回到了家里。吃过午饭,我们又来到了上午采摘的地方,又摘了一个下午。 

晚上,父亲用秤称了一下,差不多有3斤重,可让父亲高兴了,口中不断地念叨着:“这些连皮能卖9角钱,差不多能买6斤盐,如果买煤油能买2斤多……”听到父亲的念叨,感觉能给家里挣钱了,心里自然也是很高兴。从那以后,每年从夏天到秋天再到冬天的大半年时间里,学生时代的我,星期天和节假日都会和村庄里的同伴们一同上山采摘连翘,享受到了多人在一起采摘时的快乐,也受尽日晒、雨淋、蚊虫叮咬、跌打损伤等给身体和心灵上带来的伤害。

每年的七八月是连翘采摘的旺季,每逢星期天或者节假日,村里的孩子们就相约组织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有二十多人的采摘人群,每天都来到山上摘连翘。人群中有男孩有女孩,大的十六七岁,小的也有十一二岁,有的一家姊妹三四个全都上了山。那时的农村,耕地没有撂荒,从河湾到山沟,土地都被社员打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山坡上常有生产队里的牛羊吃草,每一处山坡都被牛羊踩出了一条路,所以从村里通往山里的路比较畅通,用不了半小时就能上到山坡上。每天我们都早早地吃了早饭,在村口集合,等人都到齐了,就开始了爬山的道路。出了村口便走上了通向山坡地的道路,很多路直通山顶上。路不宽,也不平坦,有些地方略显坑洼,但步行起来还是挺通畅的。二十多个人走在山坡小路上自成一行,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长龙在蜿蜒前行。来到山坡上,人们便纷纷散开,各自去一个地方开始采摘。 

七月的山坡上,草木葳蕤,野花飘香,小鸟在林中啁啾,一派生机盎然的夏日时光。站在山坡或者山头上向远方眺望,一道道山沟,一条条山坡,到处都能看见连翘树的身影,到处都是成熟的连翘。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的连翘像红色的玛瑙,密密麻麻地长在高高翘起的枝条上,在微风的吹拂下左摆右晃。遇到稠密的连翘,通常人们都是一枝枝地把它折下来,挟在腋窝里,然后再去折另一枝,直到腋窝挟不下了,就放在地上,然后继续折。折上几次后,就把折下来的连翘枝条运到了松树林中或者能避荫的地方。一堆堆带着连翘的枝条在山坡铺展开来,然后我们就地而坐,一枚枚、一枝枝地摘了起来。每个人的手指都在枝条的中间快速飞舞,嚓嚓嚓的声响在山坡上响起,一派忙碌景象,很像一场劳动竞赛。谁也不愿意摘得慢了,摘得少了。摘得少了会被同伴们看不起,也怕家长责备。速度有快有慢,一般都是女孩子摘得快,男孩子摘得慢,可能和女孩子们手指纤细灵活有关,有的女孩一个人摘的数量能顶住两个男孩的。多人坐在一起,人们有说有笑,感觉时间过得飞快,看看太阳的变化,觉得快到中午了,就吃起了干粮。那个年代生活水平低,不像现在一样,物质丰富了,人们上山摘连翘都是带着牛奶、方便面、煮鸡蛋、瓶装水等午餐吃的食物。我们那时只能带些玉米面饼、玉米面窝头,小米焖饭。带来的食物不能加热,只能吃冷的。由于天气炎热,很容易口渴,很多时候只能强忍。大山里,山头或者山沟中有些地方有泉水流出,形成不大的小水潭,是牛群和羊群经常喝水的地方。如果我们正在附近,口很渴了,我们也会跑到这些地方来喝点水,找到一个稍干净的地方,双手把水捧进口里,润润干渴的喉咙。为了把折下来一大堆的连翘快速摘完,吃干粮时手也不会停下,边摘边吃。多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篮子满了就得倒进口袋里,每个上山的人都带着一个用棉布做成的口袋,有装两斗的,有装三斗的。在农村,斗是一个容积单位,一斗的连翘大约有十三四斤重,早些年斗的叫法在农村很盛行,现在基本上没有这样叫了。折下来的连翘如果摘完了,天气尚早,我们就会把篮子挎在颈部,走近附近的连翘树旁站着摘,直到夕阳快要落山时,背起口袋,肘上挎上篮子,迎着落日的余晖,顺着弯曲的山间小道回到家中,结束了一天的采摘。

摘连翘不仅要受到日晒雨淋,还经常受到蚊虫叮咬、跌打损伤等伤害。一年一度的连翘采摘正是高温多雨的七八月,这个时节摘连翘被雨水浇灌是经常发生的事,一天之内遭遇两次雨淋也不少见。记得有一年七月的一天,早上天气格外晴朗,湛蓝的天空和碧绿的青山把我们这个小山村紧紧地围拢了起来,心里觉得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吃过早饭,我们七八个孩子相约一起上了山,从村庄出发,爬上一个山坡,翻过一道山岭,来到我们摘连翘的地方。这是一个面向东南背靠西北的阳坡,满山的连翘树绵延在有一公里多长的山坡上,一直延伸到山沟的最里面。我们放下篮子,分散开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不停地在坡上穿梭,一会儿下到沟底,一会儿又蹬上山岭上,把一枝枝又密又大的连翘折了下来,最后集中在了一片松树林的下面,像往常一样一枝又一枝地摘了起来。看到折下来的一大堆的连翘,心想到下午四点多就可能摘完,不误返家。天快到中午了,都说快能吃干粮了,我们正要准备吃,突然间从山沟的东北部飘过来两块黑云,慢慢地黑云越聚越多,布满了天空,云也越来越低,几乎就贴近了山岭。不一会儿,山沟的东面的山岭上划过一道闪电,耀眼明亮,把整个山沟都照亮了,接着轰鸣的雷声响彻整个山沟。东南方的山野已经变得灰暗起来,雨声由远到近逐渐变大。折下来的连翘也来不及摘了。我们就迅速地把摘下来的连翘倒入布袋中,系紧口,挎上篮子迅速往家里返,刚走出没几步路,大雨过来了,很快我们都被淋湿了。每个人都低着头弯着腰,爬上布满荆棘的山坡,上到了山岭上,艰难地朝着家的方向往回走。一路上大雨如注,雨水从每个人的头顶上向着身体里面灌,上衣湿透了,裤子也湿透了,雨水在身上不断地向下流淌,流到裤管处再流到地上。脚在鞋里面一会儿滑到前面,一会儿又或左或右地滑。山间小路像蜿蜒的小河,水在上面快速流淌,我们一个挨一个向下慢慢移动,不断地有人摔倒,摔倒了再爬起来继续前行。有人急于尿尿,同伴都说:“里外已经全湿透了,尿到裤里面不更省事吗?”引来同伴们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大雨中,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里,打开布袋时,没有来得及吃的玉米面饼也被雨水浸泡得像稀泥一样不成形状。

除了日晒雨淋,昆虫的叮咬也让人们痛苦难耐。立秋过后,在我们这里的山坡上有一种被当地人称作“狼辣”的昆虫,学名洋辣子。它寄生在叶子表面,很多都在叶子的背面,颜色黄绿,有的还有红色的花纹,满身长满毒刺,颜色非常耀眼。要是被人触到了,毒刺会刺进人体的皮肤,仔细看会有许多根毒刺直直地扎在皮肤上,疼痛奇痒,一种像多支钢针同时扎在身体上的难受。手和脸部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地方,一旦被蜇了,立即就会引起钻心的疼,疼痛还会向其他部位放射,同样会引起疼痛。特别是手被蜇过后,会从手臂放射到腋窝,引起疼痛。遇到这种情况,我们的处理方法是把狼辣移到一块石头上,将它的身体捣烂,然后把流出的液体涂抹在蜇伤的位置,以此来减轻所受的疼痛,口中还不断地念叨着在我们这里流传很久的顺口溜:“狼辣狼辣你本姓张,咬得你大真真伤,捣上你的肉,抹好我的伤。”尽管抹上了狼辣身体上流出来的液体,但这种疼痛至少还要难受大半天的时间才能有所缓解。 

被狼辣蜇了虽然疼痛难耐,还能忍住,时间长了疼痛就会逐渐减轻,最大的危险莫过于被毒蛇咬伤。我们这里的村庄、田野、山坡上,夏天到处都有毒蛇的出没,尤其在山坡上,它常常躲藏在草丛中,很难被人发现。虽然它不会主动攻击人,但一旦靠近它,为了自卫,它会对人发起攻击,用牙齿将毒液注入人体内。中毒后,毒液在体内迅速扩散,造成肢体肿胀,皮肤瘙痒,刺痛,并伴有恶心,血压走低,严重的发生休克。很多年份在我们这里经常会发生摘连翘被毒蛇咬伤的事情。一旦被咬伤,就得立即请专门治疗蛇伤的人来家治疗。一般经过七八天的不间断治疗后才能痊愈。为了预防毒蛇咬伤,很多人上山时都会带上一根长棍,靠近草丛时会先用棍子打一打,起到打草惊蛇的作用。对蛇我非常畏惧,前几年的暑假时,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也曾上过几次山,手中始终拿着根棍子,每到一处都要打一打,还真的打出过蛇来,受到惊扰的蛇快速地从草丛中跑了出来,心想如果直接走近去,后果不敢想象。

在农村还是生产队的那个年代里,社员们受制度的束缚,除了集体放假外,其他时间是不能随便到山里采摘连翘的。在校读书的学生是采摘连翘的主体,也只是在星期天才能去,春秋两个假期也得同社员们一样一天三出工,所以很多的连翘无法采回来。秋天过后,青壳失去水分变成了连皮,冬天里的星期天是我们采摘连皮的时间。我们一行多人来到山坡上,挎上篮子在连翘树前摘了起来,走到一些偏僻的地方,有一些连翘从来没有人来摘过,连皮密密麻麻地爬满枝条,我们轻轻地把它折下来,集中在一起,放到一个平整光滑的石头上面,用脚把它跺几次,连皮就脱落下来,然后把它收集在篮子里面,这样比手摘要快很多。现在采摘的人很多,这种情况再也没有了。 

玩是小时候每个人的天性,来到山上,我们很多男孩经常会玩一阵子。秋天,我们来到糖梨树下捡拾糖梨,到野葡萄树下吃葡萄,看到黄橙的山楂也会去拾上一些。最大的活动莫过于滚石头。把大石块从山岭上滚到深山沟是最为壮观的游戏。这种玩法通常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沟。我们小的时候上山摘连皮的人比现在少,除了部分学生去摘,社员来不了,滚石头相对安全,不像现在山沟到处都可能有采摘的人,谁了不敢这样去玩。太阳快落山了,人们肩膀背着为数不多的连皮,肘上提着篮子来到一个山头上。向下看,沟深坡陡,山坡上除了连翘等灌木外,没有大的树木,放眼望去,对面的山坡和沟底清晰可见,是一个玩滚石的理想之地。为了安全,人们会跑到不同的地方,双手捧成一个喇叭口的形状扣在嘴上,扯开嗓子,大声地向着深山沟里呼喊:“下面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我们要推石头了……”呼喊声响彻整个山沟。当听不到回音,确定无人后,我们就会在附近找到几块又大又圆滑容易滚动的石头,所有的人都把手贴在大石头上,弯着腰,撅着屁股,异口同声地喊“一二三”,石头被推下了陡峭的山坡,快速地向下滚动,石头越滚越快,受到山坡的反作用力后,石头被抛到空中,以抛物线的轨迹翻滚着落向了下方,撞击到地面的瞬间,山坡上发出石头撞击时的巨大响声,随即石头会再次被弹起来,翻滚着呼啸着落向了更远更深的下面。刹那间,石头在山坡上翻飞,咚咚咚的响声在山谷中回荡。当石头滚到山谷的底部时,由于巨大的惯性,大石头又冲上了对面的山坡上,当冲十几米之后,速度才慢慢降了下来,再次向下滚动,最后停在山沟的底部。这种壮观、震撼的动人画面让所有在场的人发出了开心的笑声,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一天的疲惫也都消失殆尽。半个世纪过去了,每当想起当年那动人的一幕,那种震撼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连翘是我们当地的传统资源,是大自然的馈赠。野生连翘这一宝贵财富,养活了我们这里世世代代的村民,有了它,让山里的村民不再那么贫穷,很多家庭因此而获益,不仅解决了人们的日常开支,有的还因此弥补了在城里购房和给孩子娶媳妇上的资金不足。虽然采摘是辛苦的,但当把连翘卖出,手里拿到现金的一刻,人们的脸上都会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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