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华堂:乡韵】程爱鸿:世界消失的瞬间
惊蛰的雪很快便醒了。一冬没来,麦儿盼得口干舌燥。雨水的节日她才来了,还穿得很厚很厚,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来了,随便哪儿都是大床,仿佛一冬天也没睡过个囫囵觉。睡吧,睡吧,美人儿,许多人心里都这样想着。报春鸟却不给面子,飞到屋脊上,跳在树梢间,吵吵闹闹地叫:“姑姑肚,姑姑肚!”就好像雪姑娘的不检点被它抓了把柄。一定是报春鸟眼里飞蝇,雪姑娘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绝对是洁白如玉,晶莹剔透的。时光惊蛰了就不再数九,别看日头亮亮的仍没多大区别,但是心中暖了热了,土地也跟着不安分起来。雪姑娘因此很生气,一把又一把扯下自己的头饰,一件又一件抛掉自己的衣衫,最后无奈地流着泪潸潸而去了。我掬起一捧雪姑娘的泪水,冰凉冰凉地想,整个事件怨不得别人,只能是雪姑娘的错。不能以为自己漂亮便一俊遮百丑,你的迟到按理是应该扣分的。明年你真的应该早点来,早点来啊!天暖是悄悄光临的,没有一丝儿声张。见道路已冰消雪释。爱人就又问:“洗澡去吧?”我一般二话不说,就找钥匙,拿手套,发动摩托车。什么星期天双休日,我们单位并没有这一说,从来没有。因为戴着事业的帽子,却穿着企业的服装,往往的四不像都有可能被法外开恩或监外执行。我们领导还开玩笑说:纳税者治人,缴税者治于人。我一向对上级的话正确地信奉。摩托车是红旗的颜色,像大喜大庆,可是油价又涨了还得骑。这年头,有些人不是真富也忽骚。牛皮轰轰的有专车,是加长林肯吗?小得撅不起屁股。和“我爸是李刚”的孩子没得比,好家伙太子似的,牙口好,胃口也好,吃嘛嘛香。“洗浴中心”只是四个大字,里边都鸽窝似的以图挣钱。山区小县消费水平低什么也就低,洗澡间说干净也便宜就行,只是空间太小太小了。妻子仰在澡盆里。“小河的水哟清悠悠”,她习惯地只哼了一句就降下了激情的旗帜。如今她也跨上了知天命的骏马,风吹草低见到的只能是牛羊了。她扬起的鞭子,绝不会再轻轻地落在我的身上。太阳从很小的窗户进来,光明却撒得到处都是。我透过玻璃向外望望放心。天空灰灰的,云彩似有似无,瞭见对面屋檐的瓦头上还悬了长长的冰锥,水滴很长时间才掉下一颗两颗。世界的声音基本上听不出有多少种混合。我擦着前胸搓着后腿,皮肤渐渐显红了,水汽在每个毛孔边凝结成珠。我低头洗脚一阵后刚直起腰来,突然一股热流向脑袋冲去,“轰”的一下,所有的知觉即刻离去,眼前的一切瞬间消失。起初,我一定还下意识想靠墙而立,但是却倒下去了,不是“訇然”也似“轰然”,这是后来妻子告诉我的。那一刻,咱有生以来赖以生存的那个世界霎时灰飞烟灭,牵引向前的是一个黑洞,四周空空如也。没有旋转,也没有飞升,也不是极速推进。惟感觉很轻飘很自由很温暖地拥有,甚至幸福之花如昙开放,仿佛还有一点快感也说不定,不过随即便泰坦尼克号一般沉寂了。后来,像百年之后,耳畔悠悠传来妻子的“哎哎”声。妻子抱着我的头不知该怎么办,不可预料的事故,突然间一定是将她吓傻了。她眯瞪着,“哎哎”着,不可想象,我的世界失而复得竟然就在这十几秒的瞬间。我被扶到那张窄窄的铁床上去躺着,看着失而复得的世界,50后的心情虽不激动但也无语表达!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排列着生死的礼花,天空布满五彩的笑脸,云朵眯眯着眼,太阳眯眯着眼,所有的建筑或自然物都笑容可掬。珍惜一切吧,我想说,从此放弃所有带不走的诱惑与执着!几天之后,跌倒的疼痛仍隐隐不息,我却像一头固执的小毛驴又倔强地上路,该干啥干啥,还写了此文,没有涅槃式的蜕变,没有跳出三界,没有跃出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