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瓦盔儿,黑黝黝,我去婆婆(pǎ pǎ )那儿住一宿。婆婆看着我喜丢丢,妗母看着我瞅一瞅,妗母妗母你别瞅,石榴开花歪就走……”
孩童时,常常听母亲念着这些极富情趣的民谣安然入睡。而今,这些耳熟能详的方言民谣犹在耳畔回荡,遥远又清晰。
晋城地域文化源远流长,在方言土语中表现得非常突出,其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继承了汉语的古韵,遗存了大量的古音,貌似很“土”,实则古老而文雅。比如,在晋城方言里,把“去年”叫“年时”,“晚上”叫“黑来”;把“牛”叫“㸸(óu)”,“杏”叫“hèn”,“输”叫“rū”,“捎”叫“chāo”,准备叫“准bì”,尾巴叫yǐ巴,“蚯蚓”叫“曲蛇”;用手紧紧握着东西叫“搦(nuō)”,缀扣子、缝补丁叫“㩟(zhài)”等等。
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调。按照晋语区山西方言片划分,晋城属于邯新片的获济小片,而陵川和高平属于上党片。我是陵川县西河底镇人。西河底镇是陵川县最西部的一个镇,位于泽州、高平、陵川三县交界处,有 2万多口人。西河底镇虽隶属陵川,却因偏居陵川西南,紧邻泽州和高平,音系中融合了大量泽州、高平话,反而与陵川话差异很大。尤其与陵川县城、陵川东部地区以及北部礼义、平城等地的话明显不同。西河底话在高平听起来很仿晋城话,也仿高平河西话,而在陵川一听就是西河底话。如“老鼠”,泽州、高平和西河底话叫“老cū”,陵川话叫“老xǔ”。如“钱”,泽州、高平和西河底话都是普通话发音“钱”,陵川话发音“qín”。如“人”,泽州、高平和西河底话都是普通话发音“人”,陵川话发音“yín”。西河底话既有陵川话的质朴,也有泽州话的雅致,还有高平话的直爽,形成了别具特色的西河底方言。
但是,随着普通话的普及,孩子从幼儿园一直到大学全部实行普通话授课,加之新媒体、网络等现代文化的频繁交流和影响,大量纯正、独特的方言正在逐渐消失。即使是像晋语、吴语、闽语、粤语这样的强势方言,都面临消失的危机。近年来,晋城不断加快全国文明城市创建进程,人群的跨地域流动增多,方言的使用越来越受到挤压。尤其是现在的90后00后青年一代,都不会或不愿说家乡话了,更小的孩子甚至完全听不懂方言。然而,对于方言的流失,我们仿佛并未察觉到它的重要。
那么,我们还需要方言吗?
方言对普通话是一种有益的补充。比如晋城话里的许多词汇:“噧嚄”“褦襶”“厮耐”“吢中”……这些词语表达精准细腻,情感丰富,用到现代汉语中依然活色多彩,生动形象。有的甚至可追溯上千年,如“鹐qiān”字,至少1400年前就有了,南朝梁代顾野王的《玉篇》就收录了此字,释义为“鸟禽啄食”。晋城人就把被鸡或鸟“啄”了叫作“鹐”了。正如现在随着社会发展而派生出的如“草根”“内卷”“躺平”“甩锅”等网络词语一样,这些词语必将进入现代汉语词汇,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将一些有益的方言充实到现代汉语中呢?
方言是研究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方言文化是语言的“活化石”,承载着当地历史、传统和人民的智慧,许多历史、地理文化信息都藏在这些土得掉渣的方言当中,对研究当地历史、地理文化价值巨大。
我们晋城许多方言,在历代文献、文学作品中多有使用。比如“年时”“夜来”“勤谨”“拿把”等,这些词读来不但不觉得土气,而且还非常文雅。明代孔尚任《桃花扇·拜坛》:“年时此日,问苍天,遭的什么花甲。”章炳南晏甬《钟万财起家》第一场:“年时个也同我那烟杆子汉种了两垧谷子,临后叫乱草欺了苗,谷穗子长得像指头大。”“年时”一词在我国西北各地方言中最为常见,就是“去年”之意,晋城地区、西河底镇则更多说“年时个”;宋代贺铸《浣溪沙》词:“笑捻粉香归洞户,更垂帘幕护窗纱,东风寒似夜来些。”元代无名氏《度柳翠》第二折:“夜来八月十五日,你不出来,今日八月十六日,你可出来。”《水浒传》第三四回:“总管夜来劳神费力了一日一夜……”这里的“夜来”就是指“昨天”,晋城地区、西河底镇则更多说“夜来个”;《汉书·食货志上》:“治田勤谨则畮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初刻拍案惊奇.卷一六》:“这妈妈且是和气,又十分勤谨。”这里的“勤谨”就是晋城人夸赞某人很勤快时常用的方言;《官场现形记》:“为着这一点点,他就拿把,我看来也不是甚么有良心的东西。”“拿把”是指故意摆架子,刁难、要挟之意,西河底方言就很好地继承了此意,将找人办事时对方故意摆架子、刁难人称为“拿把人”,小孩子不听大人话故意耍泼、使浑也叫“拿把人”。
方言是乡音,是故乡的根,更是一种独特的地域文化,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方言是族群之间感情交流的纽带和密码,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独特的方言,这些方言不仅仅是语言的变体,更是一种地域身份和文化认同的象征。只有在特定的水土之间,才能孕育出特殊的方言,同时方言又以其丰富的文化内涵滋润着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将方言保护与传承下去呢?
方言文化反映了当地的历史和地理环境,不同地区的方言养育出了独特的词汇、语法和发音规则。在古代,中国将华北话、西北话、西南话和江淮话四种方言作为全国通用的官话,被称之为雅言,《诗经》《唐诗》等都是用的古代官话,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古汉语。虽然大量的方言词汇都能在《辞海》《康熙字典》《说文解字》等书中找到溯源,但是也有许多方言词汇知其音,明其义,而不晓其形。比如在西河底话中,将削土豆、萝卜的擦子叫“Pāng”,大门敞开着叫“huǎ ”,形容小孩的哭声叫“miāmiā”,形容打人的声音叫“piāpiā”或“diāngdiāng”等等,这些方言词语表意特别准确、生动,但字词典里没有。对于此类方言,是否也能像网络词语一样,给它们造出一个对应的字来,进一步丰富汉语词库呢?
方言中蕴含着丰富的地域知识和经验,记录了当地人民的生活方式、传统习俗和价值观念。近年来,随着新媒体的兴起,短视频得到快速传播。人们在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上,以方言直播的方式,传承着家乡文化。2023年,晋城四人行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抖音突然“火”上了央视,掀起了一波网友学习山西方言的热潮。如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抖音仍在被不断地复刻,没有半点消停的迹象。近年来,晋城大力推进乡村文化建设,推出、演绎了大量融入方言元素的民俗文化活动,许多古村落、民宿区、公园等都设置了本地方言解读的宣传标牌,让更多的外地人走近晋城、了解晋城,充分展示了城市文明和古城风采。方言凭借着他的“土味”魅力,逐渐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文化快餐,增强了人们对方言文化的认同,促进了方言的传承,在越来越多人的呵护和认可下,重新焕发出独特的光芒。
因此,我们必须正确审视方言和普通话的关系。既要“抢救方言”也要“传承方言”。
当前,各地都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对非遗给予了大力支持。目前晋城市共有200多个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我们不妨借助非遗,为方言保护留下一席之地。如太原莲花落、长子鼓书、泽州四弦书、陵川钢板书一样,许多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地方曲艺,都是用方言演绎的。这些非遗曲艺不仅有着很高的艺术价值,也有着深厚的方言基础,可以通过更好地继承、传播这些非遗曲艺,来引导我们的下一代主动了解和学习方言,让方言文化得以息息流传。
此外,当地文化部门应给予政策支持和资金扶持,引导、鼓励民间编纂出版一些村志、民俗文化等具有历史留存意义的文史书籍,将各地的方言收集、整理出来,保护、传承下去,让后人可以查阅、研究。同时,教育部门也要创新幼儿和青少年学习方式,不妨让“方言教育”大大方方走进课堂,让孩子们从小掌握一些本地必要的方言文化,栽下方言传承的“树苗”,让方言扎根民间,生生不息。
对于长居家乡的人来说,方言是证明自己来历的符号,对于旅居异乡的游子来说,方言是割不断的乡愁,是辨别同乡的乡音。方言,虽然我们不知道将来会走向何方,但是能让我们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在全球化的今天,方言文化面临着许多挑战和威胁,导致许多方言濒临消失。因此,我们必须重视方言文化的保护和传承,通过语言教育、文化活动和新媒体演绎等方法,让方言文化得到传承和发展。
总之,方言文化是地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承载着历史、传统和人民的智慧。我们应该重视和保护方言文化,让其继续为地方多样性和文化传承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