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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华堂:乡游】王子溢:北京

发布日期:2023-03-20    作者:王子溢   来源:棣华堂    字体: [大]  [中]  [小]    保护视力色:

当一个人试图以文字记录一段时光,用来验证抛向空中的硬币最终落在桌面是那个面时的情形,始终充满不确定性和确定性。

2007年,家乡。

昏昏然醒来,睁开惺忪的双眼,环顾左右,凌乱的被子和妻子女儿参差在一起.她们还沉沉睡着。

这就是我的家吗?心里问到.其实,心里的感觉真好。

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个遥远的让人向往又让人黯然的地方—北京,还有那个永远开着灯的地下室。

北京,去过几次,小时候和父母住在大院几个月,但长大后一丁点记忆都没有,只留下几张发黄的照片而已。当年还在蹒跚走路的小子提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袋子,站在人民文化宫前的广场上散步玩耍的样子,让长大后的我有一种再去看看的冲动。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携妻和朋友趁着五一小长假,挤在除了人还是人的绿皮火车,站了数个小时,来到了少年时的梦中之城。

来不及游玩,我们来到了五棵松摄影器材城,开始了此行的目的,拜师学艺,为以后的再创业作准备。

那时,在老城学摄影的我和妻,除了每天在课余时间和吃饭的时候见面以外,几乎没有在一起的时间。远在异乡的妻还不得不忍受思念女儿的痛苦。而我,在陌生的城市形单影只。暖色调的公共电话亭里,当我用余额不多的IC卡接通家中电话,老爸的声音从那电话一头传来那一刻,眼泪不自觉地浸湿了眼眶。灯火通明的城市,此时,我的家乡应是昏暗的,荒凉的。我在想,这就是我的生活吗?我对假定的未来产生了怀疑。

带着深深的希望,每天我蜷缩在那个空间,那个昏暗的地下室。虽然偶尔在老城的课堂里有一些片刻的欢娱,但喧嚣过后,孤独犹如地下室里的那盏昏黄的灯,如影随形,痛彻肺腑。

妻先回的家,而我还得继续我的学习。在送别的站台,我终于初尝分别的滋味,我咀嚼着许多人体验过的离愁。长长的站台上,深感无力的我挥动孤单的手,火车在响亮的鸣笛声中慢慢前行,一直沿伸到很远很远。

在以后的日子里,北京,这个承载我太多梦想的地方.我瘦削的身影也仅仅留在了黄昏后、雨季里,留在安静的地铁车厢和夹杂着伤感的记忆里。

在奔流着《命运》的王府井百货大楼音乐喷泉边,在飞翔着梦想的天安门广场,在人流广织的西单购物中心,一种感觉无时不在提醒我,北京,不是我的家。

若干年过去,一次在和朋友们小聚的日子,相约KTV,当悠扬的前奏响起,熟悉的歌声再次刺痛我敏感的神经。

有人说,如果不是长期住在北京,是唱不出《北京,北京》这首歌的味道来的,但对于我来说,《北京,北京》带给我的是远远的另一层意义。

对于那个永远开着灯的地下室,那个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气味,那个狭小的空间中每天发生的故事,恍惚中如同没有发生过。

北京,像朋友,如同有的人生活了一辈子,在一起的时间再久,也不会成为朋友;有的人,一个回首,一句问候,一个微笑,不需言语,无需解释,即已互通心意。

北京,像爱人,在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城市中,每个人的生命轨迹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一起。或许,在一个慵懒的午后,我会忽然想起当时的舍友,来自天南地北,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兄弟。

我被安排在地下室负二层的一个小黑屋里,入住前,我无法想象北京还有这样的地方,狭窄偪仄的空间隔出那么多的小房间,而且还住满了人。

四人间的小黑屋里已经有一个人先到,老郝,憨厚的外表和毫无违和感的内蒙古方言,让人亲切地放下许多防备。我选了另一个下铺,开始收拾我的物品。不久,瘦削脸庞,个子高高,斜挎着绿色背包,样子很像歌星费翔的汉子,操着标准的普通话自报家门:“兄弟们,我来自华北油田,以后多多关照哦”!这个有点混血的家伙后来让我们起了个外号叫“大个”。

最后一个老头姗姗来迟,明亮的脑门虽然谢顶,却也掩饰不住天津人的真诚。让一个比自己大好多的老头儿爬上铺,实在不是厚道山西人的作风,我主动让出下铺,老哥忙不迭地说着谢谢,身体很诚实地一屁股坐下去。年龄大了,岁数不饶人呀。这样,年龄成上涨趋势和身高呈下降趋势的几个舍友逐渐融洽起来。冰冷的水泥城下,多了些许温情。

大个极有组织活动能力,不到几天,他的周围就围满了朋友,老郝成了他的迷弟。大家有什么活动,比如AA打个牙祭呀什么的,包括实地采风,都是他去组织。我开始溶入这样的队伍,虽然异乡的孤独感还在,但终于抛弃了下岗潮下作为边角料角色的认可,一天一天地开朗起来。

教我们的向诚老师,典型的南方人,上午上完课,下午打飞的直飞广州,第二天准时回来再给我们上课,每天如是,这让山东来的小老弟不止一次满眼星星地说着同一句话:“俺娘来,我哪天也这样活就好来。”每次听他说话,瘦瘦的,头发扎成马尾状,很有艺术家气质的小助理就会翻翻他特有的白眼,也不吱声,离开他一米多远,开始摆弄有乳白色圆球的测光表。小老弟也不生气,小心伺候眼前支在三脚架上极为贵重的玛咪亚相机,一不小心吐出几句金句,引导漂亮的湖南妹子兼模特婉转一笑,瞬间,闪光灯下,一张张唯美胶片即被定格。相机镜头中,人像是倒着的,洗出来的照片是正的。

现在想想,在老城学了那么多东西,如今基本都还给老师了,留在印象中好像也只有一个伦勃朗光而已,它让我印象深刻。所谓高光,其实是有阴影的,而人的高光时刻,会有四分之一的阴影跟随,如果从侧面打光的话。

喜剧和悲剧在人生中是不断转换的,酸奶事件彻底解释了这一原理。酸奶不是原来就是酸的,是我在超市听妈妈的话买的,光明纯牛奶,正好二大桶,每桶估计1000克左右。我不爱喝,老放在那,保质期就那么几天,地下室闷热的空气加速了他的发酵,牛奶的纸盒开始发胀,但还不太明显。那天我们聊天,大个和老郝看到我上铺的牛奶一直不动,问我怎么不喝,我解释我不是奶牛体质,有点消化不了它里面的过氧化酶。老郝和大个眼睛一亮,那我们喝了吧?我提醒他们有可能酸了,又问,能喝不?我不太确定,但大家一致认为牛奶酸了就是酸牛奶,当场大个和老郝一个干了一大盒,我下铺的老哥,年纪大了不好意思抢,只好作罢。

晚上,洗漱完毕,侃完大山后,各自安好。半夜,老郝和大个就频繁外出,我睡眼蒙眬也不在意,第二天见他俩个搂着肚子喊疼,我们才意识到牛奶的问题。我去买药回来后,下铺大哥也直喊肚子疼,当然是笑得肚子疼,大哥直呼幸运。老郝那幽怨的小眼神,让我负疚了好几分钟才作罢。至今想起酸牛奶事件,我仍能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在老城的日子,是枯燥、新奇、乏味、忙碌的,平淡而无奇。几个月后,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和老郝他们一起吃了散伙饭,喝了离别酒。既然萍水相逢,那就互道珍重吧。当我重新坐上往返的绿皮火车,听到辨识度很高的晋城话时,我意识到我到家了。

华北油田的汉子,内蒙古的老郝,天津的老哥,山东精明的老弟,俺们华丽地相聚,今可安好?

扪心自问,庆幸,当初那个奄奄一息的碎梦,似乎还在。忽然想起,悟空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你看,你活得像条狗”!

若干年以前,我对这句话理解为对自己深深的自嘲,若干年以后,觉得姑且是对自己的一种褒奖吧,毕竟有时候动物比人类更纯粹一些。不是所有的人脚下都有一颗痣。

太行山最北端的那个城,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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