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华堂·乡亲】赵泽斌：爱若重生
北京的生活让人窒息，梅突然想明白“天命”。博士即将毕业，曾以为外面一定有更精彩的世界，经过很多很多，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追梦少年，梦还是梦，只是少年已经不是少年……还只是一只丑小鸭，无论哪一扇大门为自己打开，都没有变成能够呼风唤雨的金凤凰。学习拼命的学习，工作拼命的工作，或者才能打开美丽世界的大门。可惜，所有敞开的大门背后，都是另外一个大门的未知。还有光靠个人努力，自己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天空，更不用改变其他人的天空。有些绝望，人生还能再耕耘出什么？总是追忆起小城的蓝天白云。那种蓝，那种纯粹的、独具的、坚毅的、深邃的……像一个翩翩君子曾给了自已太多的想入非非，又像一个高深智者曾给了自己的壮志雄心，又像一个超级圣人曾给了自己归属和去处。还有小城的云，只要抬起头来，就会有惊奇的发现，这是一种穿透内心的云，或厚重或高调或亲切或冷漠或典雅，伸手即来，挥之即去。作为一个女孩总喜欢小吃，小城的手工凉粉凉皮绿豆丸酥肉汤川汤杂割米线馄饨饺子汤，要不去信达吃顿火锅，再去银鹰跳曲舞，或者去崇安寺晨炼，或者去南池眺望眺望……北京、上海、成都、西安的各种美食并不是没有吃过，就是缺少一份“城主”的感觉，小城是自己的，自己也是小城的，小城更亲切，必须为小城做些什么？其实小城并没有希望为自己做些什么，越是这样，越要努力。幸福或者很简单，而自己一直在追逐，大城市所有的美好，好像都是为别人在做准备。
在高中补习时候认识了东风，因为没有考上重点大学才去复习。复习班的老师，都是一中的最强组合。英俊潇洒、满腹才华的东风曾是她同桌，因为和她分数差不多，强强组合一定更强，肯定可以考上重点。这个奇怪的名字源于东风父亲翻了一辈子《周易》，五行八卦吃的好像还很透。千里迢迢跑浙江买了个罗盘，不光或者就是为了给儿子起个名字。一摇吓得浑身发麻，再摇吓得在家躺了很久，怎样摇都是一个“否”卦。对着罗盘憋了一肚子气，恰好一阵东风刮起，指针跟着东风摆了几下，再试一次，终于摇出个“泰”卦。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于是就给儿子起了个“东风”的名字。东风很有出息，考上了市一中，但是他爹不让他离开小城，要给小城争一口气。没想到带补习班的姨夫不干，说小城一中好老师都在补习班，应届生在这里上没有希望。东风爹说，不要往你脸上贴金，你不就是带复习班么，没有多大了不起，人能弘道不要夸大其他，要不咱们走着瞧。东风就是猛，自律强，脑灵光，一点就通，成绩自然优异，全校联考把复习班的头几名压得透不过气来。把姨夫的脸打得啪啪响，可惜，高考时发挥失常没有考上重点大学。
梅是长治二中下来的，此前跟着母亲在长治住过几年。梅的父亲在小城当老师，自然知道复习班老师们的水平。为了弥补对女儿的亏欠，为了和女儿多处些日子，才决定让她回来复习。女儿在身边，女儿最重要的时刻在身边，才有些成就感。班主任是东风的姨夫，东风和梅在一起看来是强强组合。效果非常好，两个人相见恨晚，难分伯仲，你追我赶，取长补短，比翼齐飞，齐头并进……第一次阶段考试就考了头两名。同样进步的还有爱情，有爱情也正常，偏偏各种小脾气容易影响到学习。连东风姨夫对他俩的缠缠绵绵都看不下去，就把他俩的座位调开。可惜，管住距离管不住心。他平时少不了对俩人的批评，让全班学生都认为这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可惜，越劝越缠绵，他俩更是好得不亦乐乎。他姨夫甚至想过调班，可调开了人还是调不开心。这种局面的打破，是因为一个月后一个叫任小权高干子弟来到补习班。
任小权的父亲当然是个大人物，他对儿子的教育就是“王道”思维，人和人差别在于看不懂权力，看不懂关系，在任何一个单位，自然就变成永远翻不了身任人欺负的“布衣”。学习好像并不太重要，搞不好关系就很糟糕。当时干部子弟有好大学照顾（所谓代培）指标，可以得到特殊照顾，但是高考才考了四百五十分，被打回来“留额学习”。父亲的秘书还给班主任送了两条“555”，两瓶五粮液，若干硬通货。除了希望特殊照顾外，还希望儿子当个班干部。班主任觉得可笑，别人来这里是考大学，复习班谁还知道有个班干部，当官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反正，也没有人愿意或者顾得上当复习班的班长。
某天下课后，任小权实在忍受不了苦行僧般的补习班，还有“忘记是个人”的基本生存要求。清清嗓子，站到讲台上，开始大声演讲。人活着是干什么？除了考大学还要懂得享受生活。接着，又到处煽风点火，我们要苦修，我们要娱乐，这样拼命学习就是“卖身”，古人尚且知道“卖身不卖艺”……同学们都笑了。任小权满不在乎的说，你们知道说错了句子，却不敢面对生活欺骗自己的心灵。比如这位如花似玉的小闺女，她指着梅说，你就像风中那朵雨做的云，太执着于未来美丽的泡沫，心无外物，不知道什么叫自己。你知道“云在风里伤透了心”是怎样的境界？梅没有理他，他又走到她旁边，一脸认真的问，你是女比干，没有心还能活？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到东风旁边，听说你俩很好，我要和你“费厄泼赖”（ｆａｉｒｐｌａｙ公平竞争）。
东风本来有些慌乱，但是觉得这种纨绔子弟不过是嘴尖皮厚头重脚轻，动摇不了自己伟大的爱情。让他口头沾些光算了。可惜，越忽略的越容易出事。任小权的每个“动静”，梅都笑得像花开一样。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甚至完全朝着另一个方向复杂。梅变了，真的变了。有次放学干脆一屁股坐到任小权深红色木兰摩托车上，匆忙离开学校。那个摩托车很小，两个人骑上贴得很近，贴的越近，越贴得近，就像刀切得自己越深，东风的心在痛。只能把更多的心思停留在学习上，最高兴的人是他姨夫，浪子回头金不换。女人是虚荣的动物，梅有些可惜，不过基础就是扎实，还能维持在前十名。有些事情，班主任管不了，就是觉得见了她父亲，会有一些内疚，事事不一定总会如人所愿。如果不在这里，有些事估计还会发生？！
一天东风下自习后在回家路上，无疑看到旧东关服装厂二楼的舞厅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大黑园领黄豹纹小夹克黑色紧身健美裤，把梅的魔鬼身材表现得淋漓尽致，正是当时长治风流行过来的款式，而梅上高中时父母分居，吸收“长治最时尚”的窈窕少女，是不是梅？肯定是梅！跳舞跳得满头大汗的梅正在走廊上乘凉。他放下自行车，冲到楼上，一把拽住梅，歇斯底里喊道：你不能再这样了！梅也很吃惊，看到很多人在围观，就匆匆跑走。东风还在那里愣着，好像是期待着任小权的出现，好好教育教训他一番，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任小权出现，难道他躲起来了？
第二天，任小权一到教室，就被东风一把卡住。你为什么要让她去那种肮脏的地方？她还是个学生，还要高考，还有远大前程，你昨天躲哪去了？我不会和你打架，这是觉得梅可惜，求求你放过她……任小权听得有些蒙圈，我昨天晚上没有和她在一起，我是教会她跳舞，可我没有恶意。不过，她和我说过，自己身体不好，压力大，跳舞可以起到锻炼身体和泄压作用。清者自清，你不能这样抹黑我俩。这时，梅也进来，看到他俩，啥也没说，拿起英语书复习起来……
后来，三个人都很平静，流言蜚语不攻而破。东风考上了武汉大学信息系，梅考上了北京师大教育系，任小权就不用说了，好像是回到中国政法大学。大家也看清楚了，故事有些迷离，三个重点大学，还是让我们羡慕不已。后来发生的事，更是让我们觉得更是离奇。梅还是嫁给了东风，大学四年她都是和任小权在北京，一起走一起回来。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月亮心思你不懂，让我们想入非非。可能是东风后来考研到北京，和梅一起继续向“新大门”冲锋……他们坚信，未来新世界，一定会在他们努力奋斗后一起打开，至少，也给小城带回一个“聚宝盆”。可惜，事与愿违。直到一次在幸福里出租屋里晕倒后，东风再也没有醒来。活着难道只是一场追逐？为了美丽新世界，为了朝思暮想的小城，为了以后更好地为小城服务。梅开始反思自己，从哪里开始，想到最多的东西就是门，可能她从来没有注意过门里门外的东西。只有无数次在梦里，梦里梦到家乡，梦到那些可爱的乡亲，梦到他们背负着父老乡亲的梦，梦到要给小城带来什么改变……
门似乎又打开了，带着巨大忧伤，考取了博士。她看到的还是只有自己，博士算什么？博士也多如牛毛。博士能改变什么？仅靠学业，就能改变小城么？去哪里找个位置？此前，任小权来北京找过他们好几次回乡创业，都被他们拒绝了，还没有为小城找到个“聚宝盆”当下还有什么机会？至少，他们心里没有底。连条好路都没有，也没有什么特色。就是任小权回去十几年了，幽默感丢了，说话少了，一脸严肃，变成一个爱耕地的老黄牛干部，单位里走的四平八稳，也没有在小城卷起太大风云，连老婆都没有顾上找。京城吃饱也还容易，想要干些什么就难了。她和东风一直有个梦，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回到小城，一定要给小城做些什么，一定要带个“聚宝盆”回去……他们错了？一直活在虚无缥缈的未来期待中。是不是应该和任小权一样，多一些实践，少一些理论，一边摸索一边前进……她是研究教育的，这种东西产个果，需要太长的时间。
把东风的骨灰盒送回到祖坟，满足他最后的要求，回到小城的土地里。在小城休养了几天，她有种虚荣心摧枯拉朽的解脱。她想好好睡个觉，在原始化的梦里，她想起庄子，想起庄子说过死亡就是解脱。她觉得东风好可怜，一直和自己困在“未来美丽新世界”的幻想中。将来的某一天，取得什么成果；将来某一天，怎样回到小城；将来某一事，可以改变小城什么……东风一定是痛苦的离开，他们的梦还是很远。那么她为什么还要痛苦呢？可她又觉得：她的一半是东风，多少年来，他们像一个人一样，在外头打拼。真的感觉都变成了一个人、两个人，两个人、一个人的分不清楚。去街上买菜的时候，还会想着给东风打个电话，吃羊肉还是牛肉，举着手机，泪水已经模糊视线。买衣服的时候，还会想起东风，要个什么颜色的什么款式的什么大小的，自言自语着，把服务员看得晕头转向。坐上公交车的时候，她会四处张望，有没有他的影子，会想着给他做什么吃的，他几点回来，会有好消息么，受到什么打击，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礼物……坐到终点站，被司机赶下车，还想着他。原来爱着爱着就忘掉一起，就拥有一切，直到失去着一切。一切的一切来得真是太快，一切一切还没有任何准备，一切一切已经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死亡是最大的解脱，死亡或者是为了更好的重生？庄子不是绝情，活着毕竟还要继续。
她的身体装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东风，准确的说，半个是自己半个是东风。怎样卸掉东风呢？她反复追问自己。越是要卸越是装得更紧。爱是两人灵魂的附体。太多的思念，一次一次责问“灵魂”，为什么捆绑得这么紧。人来的时候，就像一块块砖垒起的长城，人走的时候，还要一块块拆卸？爱若重生，爱情不能设定，爱一个人就会蜕变一次。爱一个人选定一个人，改造一个人，磨合一个人等等，其实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她想不明白身边还有人在找情人，她们一辈子不明白爱是什么，只是陶醉在禽兽般的贪欲中。爱若重生，爱情不是幻想，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一个人还没有爱明白，就盯上其他人。爱一个人像一场大仗，长年累月，简直是脱胎换骨的折磨。有时候，爱一个人对自己来说真的像下一层地狱；一层就已经死去活来雷电交加，更多层……这些人怎么这样抗压。如果身体用来交换，就是禽兽的堕落，真是让人无语。所谓死去活来，是不是真正懂爱的人。爱人就是两只需要相互取暖的刺猬，因为心灵深处急需的暖才会忘掉刺的痛，才会适应刺的痛。爱另外一个人简直就是一种重生。如果换一个人，还会那么不顾一切冲上去么？梅怀疑自己能不能获得一种重生？都奔四了，还会有那种勇气么？
这样叹息着，小城阴云密布，突然一道闪电打破黑暗。倾盆大雨，从某个地方倒灌下来。她回忆起高考时，每天题山题海，也是这种感觉。她的压力太大了，感觉每个考生都可以轻易轻松击败自己。除了那个连五百分都考不够的任小权，他就是来混日子的，看他就是看个笑话。没想到任小权说看她也是一个笑话。他说如来佛给孙猴子压了一座山，而她给自己压了一座山。甚爱必大费，老子说的，太在意一个执念最容易失去。他端一杯满满水给她，如果五分钟内洒不出来，就给全班同学买健力宝喝。结果，在同学们欢呼中，连一分钟都没有举够。可是，任小权还是给每个同学买了一瓶。有一天被一道物理题卡住，接下来的题都成了群魔乱舞，就像去年高考一样……她有些崩溃，这时任小权过来，说给她介绍一个超级厉害的老师。半信半疑坐上他的红色木兰摩托车，在小城兜了一个大圈回来后，发现什么题都会做了。她对他有了一种特殊的好感。在她学习感到疲乏的时候，任小权总会给她开一些“药方”，去跳绳，跑步，兜风，跳舞，在没有人的地方大喊大叫等等。
在北京上学的日子好像两个大学约好了一样，收放假都不差几天，都早早被他安排好。在北京头四年，居然怎样坐火车都没有学会。任小权怕她经历一点点坎坷，尽管她屡次声明没有必要，架不住双方父母的“软硬兼施”。母亲本来再也不计划回小城，因为她往小城跑过好几遭，每次都提醒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无奈，一个如花似玉的单身女孩独行千里有多么可怕……这个任小权有事没事往她们学校跑，生怕别人要干些什么事。东风来北京看他们的时候，就让东风住在自己的学校。带着他俩把故宫十三陵颐和园长城博物馆动物园科技馆北大清华等等全疙溜遍了，再次强调要和东风“费厄泼赖”。每当看到有人对梅有好感时，就死皮赖脸的“蹦出来”，要和别人“费厄泼赖”。
他们考上研究生的时候，任回到了小城。他不相信学习一定这么重要，实干不断实干才是人生的出路。但愿这不是借口，毕竟东风才是梅认为唯一可以抓住理想的人。想起任小权，和他在一起，自己就是“金凤凰”，就是公主。特别轻松，尽管为自己做过很多事，打心底还是看不起这个“学渣”。要不是和东风结婚，他才放弃考研？这一个人，像他一样的人，让自己如此哭笑不得。怎么会想起他来？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面。是呀，除了东风谁又给过她那么多关爱，可惜他没有东风的底子。要是他有东风的“底子”，会怎么样不会怎么样？她的爱情是挑剔的，“底子”比什么都重要。“底子”是什么东西？其实只是自己的虚荣心。他们过去一直在追逐着一个美丽的梦，而梦只是虚幻……凭什么因为“底子”问题，一票否决任小权的所有。任小权也许走过捷径，但这些年一直走在实干的道路上，去北京看他们时候带的小米红豆麻油连翘党参沙棘汁果茶等等都是在管辖范围里保护、改良和经过商品化后做成的。从最底层做起，用行动来捍卫小城乡亲的荣耀。爱若重生？！庄子说得真对。现在是重生的时候，必须重新认识深爱的小城，必须重新认识自己承担的责任，虚荣不切实际的东西必须彻底卸载，而为家乡寻到“聚宝盆”的路走了很久，还需要继续走下去。这座城不但是自己的最爱，还是东风任小权等等从这里走出来的年轻人的最爱。不但生养了他们，铸造了他们，还需要他们来为这座城添砖加瓦。
静下心来，反倒有些无聊，打开电视。无意中看到地方台正在转播已经上了担任副市长任小权的讲话：不要讲小城的开发，小城的资源有限；不要讲小城的旅游开发，先讲保护生态；小城该怎样发展？心情可以理解，不要幻想，实干才有希望，从小事做起，从细节做起，保护好生态才是当务之急！二十多年了，我一直在探索并摸索小城的出路，我们困在人才匮乏呀。我们缺少制造“聚宝盆”的人才，我们需要大量的人才，并且给人才找到舞台、留住人才、引导人才和保护人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