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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华堂·乡愁】马栓贵:担 饭

发布日期:2022-05-07    作者:马栓贵   来源:棣华堂    字体: [大]  [中]  [小]    保护视力色:

我很羡慕担饭这件事。在别人劳动时你可以轻松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当你把饭担到地时大家一起在地头吃饭,这半个多钟头你同样在休息。对我这个体力不太强壮的人,当然特别羡慕。

1970年,我初中毕业,学校改成了贫下中农推荐上高中。虽然我在学校里学习成绩不错,还一直是班干部,但对“贫下中农推荐上高中” 还是很没有盼头,因为我家是纯粹的“贫下中农”, 家境很不好,又没人当个大小队干部, 在村吃不开,所以我想,这可能就是我读书的尽头了,因此也计划铁下心在村上劳动,就像那几个三、四年级就辍学在家当了农民的同学一样,现在已经能犁地打耙、赶车运肥了。

其实村上的队长也是这么想的,觉得我家和干部没有个沾亲带故,怕今后也就只会成为一个劳力了,所以,不像往年放春假、秋假一样,只给点手把生活,而是像初长成的小驴小牛一样,开始了“调生活”。

这年开春后,我便被安排为跟犁。所谓“跟犁”, 就是跟上一个能掌了犁的老把式,上地下地时扛扛犁、耙,到地了给人家牵牵牲口,打下垡后上耙耙地。

犁地有个规矩,就是早上要担饭,在地吃。要不,一夫一马,早上犁不了几犁就回家吃饭,吃过饭再来,根本出不了多少生活。春季农活儿紧,在地吃饭就能省出很多功夫。

为了合理利用劳力,队里一般会安排两犋牲口在一片儿犁。如果地里的肥已撒开,每犋牲口配执犁、跟犁各一人,打垈的两到三人不等。两犋牲口总共也就八至十人,派出一个担饭的即可。

快到早饭时间了,先顺叔说:贵,你去担饭吧,记住咱是几个人!

进村后我按照在地人的名单顺路先通知一遍:舀上饭!然后才回到自家。

母亲听说我回来担饭,急忙寻出小桶锅,洗净摸干,在火边烤热,才从大锅里舀出一小桶锅糊饭,又夹出一些酱水配吃放入桶锅中,然后放入调羮。父亲先是担忧地说:“你能给人家干啦?”却早帮忙为我准备箩头担杖。

我担着箩头,父亲提着我的饭桶一块来到河口儿。这里是村中心。我开始去各家各户收饭。

收饭很简单,一次提两小桶,四五次便集齐了。但往箩头里放却很难。如果一桶一桶地放,一只箩头就放不下这么五桶,必须五桶稍提起一齐放,才能整齐的放进,而且互相挤靠,才能防止桶锅倾倒,饭汁溢出,也才能保证在路上桶与桶不互相碰撞而导致锅倾饭溢。

我父亲提起箩头在地上刻了又刻,以保证箩头内没有任何脏物和尘土,然后和我两个人将饭桶一边五个整齐地装进箩头。

但无奈我家的箩头已使用很久,箩头口出现了颠溜,这就很难保证里边的饭桶挤紧不倒。父亲只好去旁边找了几片瓦块,垫支起来,然后提提箩头试试,觉得可以了,才对我说:“走吧,路上慢点!”我留意到,父亲一直站在原地,目送我走到村口转了弯他才回去。

我们今天犁地是在冯家川,不太远,但也有差不多三里地。好在路还平,咯吱咯吱不大会儿也就到了。但我回村担饭的当儿,他们已倒了地儿,到了冯家川塄上大地。这我就得再上一个折塄坡,高度有四米多。

这是一个折塄坡。折塄坡就是得斜着上,路窄而且路面是斜的,路面上及两边长满了发出来不久的青草,绿绿的,看起来就滑。我顿顿,换顺了膀,准备上。

先顺叔看到了我,他尖叫:“不敢上!不敢上!还摔了,我们就都得挂起嘴来!”我趁势停步,把饭担子放在下面这块地地边。

先顺叔“吁” 下牲口,吆喝一声:都到塄底吃饭!便率先下来。

“能弄了这个事(指担饭)吧?”先顺叔一边帮着从箩头往外提饭,一边问。

我说“能”, 但底气不是十分足。

十个人各认各的饭桶,都傍在地边坐下,开始了一边吃饭,一边闲犏(左口右扁)的田园生活。老牛卧进犁沟里倒磨,驴也挂上了饲货布袋。

这是我第一次担饭,好在没有出什么差错。之后,在这个春耕季,我就一直为我们这耕作队担饭,下工的时候,我会把大家吃过饭的小铁桶仍然放进我的箩头担回来,在村中心河口儿等大家认领。其实这已不是担饭人的职责,习惯上都是各提各的饭桶回家。

后来我才发现,我们村所有担饭的,就只我一人用的是箩头,而人家用的都是自制的专用担饭工具,简洁、明快、实用、方便,这使我很羡慕。

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担掌钩上不用再挂箩头了,而在担掌钩的铁缋上间隔地插进几个类似“几”字一样的桶绊,毎个桶绊两边挂两桶,两层插两个绊就可挂四桶,下面担掌沟还挂一桶,共五桶,两边就是十桶。就这样简单的办法,我家却硬是找不到可以弯“几” 字桶绊的几根铁丝,让我不得不用颠溜了的箩头来不合时宜的担饭,显得尴尬透顶。

尽管尴尬透顶,但我毕竟经历过了担饭这样的“农活儿”,而我认为没担过饭的农民终算不得完美的农民。

夏去秋来,刚等得大秋作物收进场,轰轰烈烈的土地深翻运动开始了。伴随着三秋工作的基本扫尾,建设大寨田运动就又掀起了高潮,田野里一直是人的海洋。

在我们这儿,“运动”总是和“担饭” 联在一起的。已刮干净塄草的土塄上,用白石灰水写着:“一天两送饭,黑夜加班干”,“白天围着太阳转,黑夜星星来作伴”,“打小窑,搭小庵,一股劲儿干到腊月二十三。二十三也不收兵,干到大年初一起五更”。于是大家就过起了“一天两送饭”的生活。这时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做一套自制的专门用于担饭的工具实在是大有必要。

春季犁罢那阵地后,“贫下中农推荐上学” 工作也结束了,我还真被推荐上了附城高中。因此,我那“从此开始当农民” 的设想就暂时改变了,队长也说,想你也落脚不到农村。从此又把我当作在校生看。

为了多挣个劳动日,秋假和寒假我们这些穷孩子也还是要上地的,由于赶着了运动,于是也便赶着了“担饭”, 不过我已没资格担任担饭人了,因为运动规模大,地里人多,担任担饭人的都是强劳力,每人至少担十锅甚至十二三锅,因此,我就只能是当一个现成的地头吃饭人了。

吃饭的时间一到,担饭人就会前前后后差不多时间来到地里。他们用的都是自制的专用担饭工具,前一嘟噜后一嘟噜看起来就沉甸甸的,有的手里还又提着一桶。

那时天已冷,甚至很冷,担饭的来了,自会找一些背风向阳旮旯,让大家在这里吃饭。

在地里吃饭有在地里吃饭的乐头。那时大家的生活水平都还不是很高,尤其我们农村,早饭基本是清一色的“糊饭”, 差别只在于有的是玉茭面糊的多,有的是糠面糊的多;中午饭大多是有盐菜饭,少数条件好的隔三岔五吃顿菜和小米焖饭或汤焖饭,差不了多少,因此饭场上人们不会去炫富,也不会去攀比。有的只是乐淘淘的瞎喷,借此释放劳动的紧张和身子骨的疲惫。当然,队长会在吃饭时着人员集中讲一些具体事项或生产要求。有一段还会借吃饭期间由一个人给大家读段报纸或《毛选》。饭后,大家还可小憩一会儿。

在地头吃饭,基本没有我们这些在校生的话语市场,我们主要是听,给社员读报纸或《毛选》除外。但我们却很乐意和大家待在一块,因为这就是熟悉农村,这就是深入生活,这就是农村娃和生他养他的故土以及父老乡亲的血脉相连。

1973年后我参加了工作,就再没有机会去担饭,也再没有机会在田头吃别人担来的饭。

1993、1994年我率队搞行政界线勘定工作,午饭常常吃在山头,吃在田野,但这已和当年的地头吃饭不可同日而语,我们吃的是火腿、煮蛋、方便面、矿泉水,但已全然吃不出当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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